時間:2020-10-12 09:18
來源:中國固廢網
作者:李艷茹
2016年之后,劉建國最著名的身份從“清華大學環境學院教授”變成了“垃圾分類專家”。這位看起來嚴肅板正的教授,上央視對話白巖松,上“跑男”綜藝給Angelababy們講垃圾分類,做客春妮的周末時光,成了固廢領域最具時尚氣質的行業專家之一。
去年底,中國水網主編谷林、本文作者李艷茹專門拜訪了劉教授,探秘到他“出圈”背后的專業初心和環保情懷。

(左至右)谷林、劉建國、李艷茹
雖千萬人,吾往矣
這兩年內,劉建國參加了大量與垃圾分類相關的社會交流活動,只要時間允許,對活動邀請幾乎有邀必應,大到全國政協雙周協商座談會、各大電視臺出鏡訪談、各種行業論壇報告,小到給小學生講科普,給大學生開講座,都能看到他的身影。僅露面不夠,劉建國還執著于用不一樣的語言體系,讓不同活動中的受眾人群印象深刻:
在國家和地方政府組織的交流中,他細致梳理行業現狀及問題,將思考和對策凝練成兼具戰略高度和專業深度的語句;
在行業論壇的發言上,他將分類要義編作一首打油詩:干濕分開,努力方向;積極鼓勵,相得益彰;定時定點,適度適量;濕中無干,理所應當;干中無濕,兩敗俱傷。
在“十問十答”一文中,對于問題:“如果經濟上不合算,甚至環保上也不一定合算,還有必要推行垃圾分類嗎?”回答是:“咳咳,你今天穿的衣服很得體很漂亮嘛,簡直令人賞心悅目!穿這么漂亮,經濟上環保上肯定都不合算,那么還有必要這么穿嗎?”
在給孩子們的科普中,則用更貼近生活、更加場景化的方式來講。交流中,一個孩子質疑“豬分法”:“你看,有的垃圾是豬吃了會死的,但也是能賣錢的。” 劉建國就告訴他:“這種判斷方式是豬去分的,生活中是要我們人去分的。豬能分成這樣,人比豬聰明,肯定會分得更好。”
一些人認為劉建國是“想紅了”,一些人定義他為“被垃圾分類耽誤的段子手”。劉建國認為自己其實是“看不下去了”。垃圾分類激起了民眾超高熱度的關注和討論,成了環境產業最出圈的話題。但也正由于參與討論人群的擴大,探討本身容易變得空泛、停滯,或各執一詞,“盲人摸象”、“管中窺豹”式的觀點層出不窮,借垃圾分類將焚燒、填埋等常規處理手段污名化的有之,否定我國環衛工作取得的巨大成就的有之,對專業理性的觀點冷嘲熱諷的有之,借機販賣假冒偽劣技術的亦有之。
在一次由公益組織召集的交流會上,劉建國還看到不少憋著一股勁而來的觀眾。他們談國內垃圾含鹽量高所以一定會大量產生二噁英,呼吁將所有垃圾吃干榨盡,全量利用。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從來沒有去過垃圾場,腦子里只有抽象的垃圾,從一些聳人聽聞的報道評論中摘取證據,并深信不疑。
一時間,政府、企業、居民看起來都在不斷表達,相互之間的不理解卻越積越深。
劉建國屬于科班工科出身,偏愛系統思維、科學方法、國際視野和實踐經驗;同時,他博覽群書,筆鋒老道,身上又有一份獨特的文人氣質和社會情懷:“如果正確的聲音不去占領陣地,錯誤和偏激就容易泛濫。”他希望基于自己多年以來系統的理論研究和親身實踐,用自己的專業知識,去和各個群體進行有效溝通,把聲音傳出去。
分類or焚燒,不是一個problem
劉建國有一句名言:“垃圾分類一定比不分類要麻煩,適度的麻煩是居民養成分類習慣必不可少的條件,麻煩了,才會發現垃圾跟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,才有動力去減量,才有意識去分類,才有意愿去付費。”這讓不少人將他的立場劃撥到“為政府說話”這一類。
他還有一句名言:“分類不是為了不焚燒,而是為了好燒、少燒,世界上越是焚燒占比高的國家,越是分類做得好國家,基本上沒有例外。”這又讓一些人給他戴上了“利益集團代言人”的帽子。
學者身份使劉建國傾向于多維辯證式的思考,在他看來,垃圾分類是一項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社會問題,涉及經濟成本、法治水平、管理能力、硬件基礎、國民教化等多方面內容,從這個意義上來看,最值得探討的是“方向對不對”以及“應該怎么做”,而不是執念于技術方案的比選。
劉建國收到了許多不同群體發的不同“帽子”,他對此感到啼笑皆非。“其根源還是在于各方之間的信任度太低,還有就是一些騙子的把戲被揭穿而惱羞成怒,一些濫竽充數的專家失去市場后造謠中傷。”他判斷。信任的缺失,使得民眾不愿相信政府或專家的話,而一些立場偏激的社會組織,舉著“代表民眾”的旗幟,站到了道德高地上,指責所有不迎合他們的觀點的人。
站隊和戴帽子最容易,因而很多事物演變極易被簡化為“兩股力量的斗爭”,“分類派”和“焚燒派”的對立由此產生。而思考判別很難。劉建國認為,不妨從歷史進程來看待垃圾處理方式的變革。
“國家在一定時期的垃圾處理方式和當時的社會經濟的發展緊密關聯。中國是垃圾處理在這些年里取得的成就,其實是結合每一時期的需求,走在了正確道路上。在發展中國家里,我國的垃圾處理遙遙領先。” 劉建國提到,這些成就是當前垃圾分類取得成功的一個良好基礎,為垃圾處理系統升級提供了可行性。“倉廩實而知禮節,衣食足而知榮辱。我國垃圾處理基本實現了“倉廩實,衣食足”,才有條件去追求“知禮節、知榮辱”,也就是推行垃圾分類。”
我國快步邁過了集中處理的臺階,但也留下了爭議的引子——迄今為止我國垃圾處理的成就,都是政府大包大攬的結果,民眾沒有參與,對此完全無感,基本上都是旁觀者,旁觀者最容易成為批評者。“鄰避效應”由此而生,也需由此而解。全民參與就是要化旁觀者為建設者,形成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新格局。這一步邁出去很難,但非邁出不可,任何投機取巧都是“南轅北轍”。
劉建國分析:“長期以來,我國的再生資源回收依靠的是游離在監管之外的拾荒隊伍。由此,我們的資源回收率很高,也確實垃圾減量了。然而,這個環節的所有數據信息均不可知、不可控,它的高效率是建立在沒有管理沒有保護的前提下。包括環境污染、人體健康、從業人員安全隱患,都沒有保護手段。”
他算了一筆賬,需要處理的垃圾是價值最低的部分,而正是這一部分,從收集、運輸到處理、監控,各個環節都有數據化的嚴格管控。反而是高價值的可回收廢品,還停留在板車、三輪、作坊的時代。若抓住垃圾分類全廢物、全系統、全鏈條推進的機會,將這一部分物質資源納入統一監管,促使再生資源回收行業轉型升級為現代化的行業,“資源化”的目標就可以實現大半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,垃圾分類分出哪怕只有20%,也要比傳統狀況下分出的30%更有價值,更值得推崇。
“垃圾分類不是為了不焚燒。”劉建國在不同的地方多次總結,垃圾分類的目的主要在于三點,一是讓居民通過參與垃圾分類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和衛生習慣,讓政府通過推動垃圾分類提升城鄉精細化管理和基層社會治理能力,從而提升社會文明水平;二是通過法規和制度建設讓居民和企業對自己產生的垃圾負責,通過末端倒逼改變“大量生產、大量消費、大量廢棄”的發展模式,促進綠色生產、綠色生活蔚然成風,逐步實現源頭減量目標;三是以分類為牽引重構垃圾收運處理系統,讓垃圾盡可能實現物盡其用,各得其所,進而節約原生資源,保護生態環境。劉建國認為,垃圾分類核心的目標在文明。中國這么多年經濟高速發展,但是社會文明水平沒有跟上,需要有一個抓手來提升社會文明水平,垃圾分類很光榮地承擔了抓手的重任。從這個意義上來講,垃圾分類實際上是分“人”,而不是分“垃圾”。
在劉建國的體系中,經濟、文化,乃至生活方式的演變,從來不是簡單的二元爭斗、此消彼長,而是在時間中不斷生長、健全。垃圾分類如此,焚燒也是如此。
“所以,焚燒和分類的對立,是短暫的歷史慣性,還是行業的誤導?”劉建國向觀眾們提問。
大學教授與網紅標簽
垃圾分類領域,劉建國的火有目共睹。在2017年,他的幾篇關于垃圾分類的文章幾乎都點擊過萬、點贊過百;用手機寫的“十問十答”系列,被一些地方部門做成科普小冊子;早期人民日報就垃圾分類話題采訪他的一篇報道,成為當年高考的閱讀材料;演講討論完畢,經常碰到請求合影的粉絲;專業度和火熱程度均被廣泛認可,在行業里被戲稱為“網紅教授”。
對于“網紅”的標簽,一開始,劉建國是非常排斥的。作為一個以教書育人、科研報國為主業的高校科研人員,他主講多門專業課程,主持多個國家項目,在固體廢物多個細分領域有著長期研究經歷很豐富研究成果,但在“網紅”臉譜之后,這些層面的鉆研仿佛一下被淺薄化了。
劉建國看重的正向反饋不太為大眾所熟知。包括他呼吁的科學分類方法、容錯性問題,被城市相關負責人在講話中引用;關于行業的思考和觀點,在一些國家決策及行業政策中得到體現;觀點影響了行業的討論重點,使錯誤的內容不至于蔓延成災。這些事情能夠讓劉建國高興起來,讓他認為,自己還可以再多做一些,讓現狀更接近那條“正確的道路”。
去“跑男”之前,他甚至被十來歲的女兒不屑:“你好好一個大學教授去娛樂節目,是不是有點不務正業?”這也讓他黯然神傷了一會兒。
“其實,做的越多,越是感覺到,這個比搞研究難多了。”研究工作講求創新,要有新的東西出來;而垃圾分類的科普宣傳,每次活動的受眾有限,很多時候需要在不同地方,反反復復地說同一件事情,要把高度和系統跟不同群體的心理訴求結合起來,讓小學生聽懂、讓記者理解、讓大眾接受。劉建國不斷地在處女座的原則性和實際需要的靈活性之間找平衡。在第一次給小學生講垃圾分類時,女兒便發現奧秘:“對你來說,難的東西講起來簡單,簡單的東西講起來難。”
在那一期“跑男”播出后,女兒班級同學開始垃圾分類,紛紛過來問道:“那真的是你爸爸嗎?”女兒有些不好意思,給劉建國帶回一個消息:“你現在還擁有一批兒童粉絲啦!”
這一期綜藝的主要活動地點選在了杭州九峰垃圾焚燒發電項目、天子嶺垃圾填埋場、商場的餐廚垃圾清運現場等地,近距離參觀垃圾卸料平臺、垃圾吊控制室,體驗廚余垃圾二次分揀、餐廚垃圾清運。劉建國作為特邀嘉賓出席,從專業角度與節目組進行互動。播出后,關于垃圾分類的專業討論帶上了微博熱搜,引發了上億的熱度。這樣的關注度,與此前的業內討論相比,是幾個數量級的放大。
劉建國嘗試和網紅標簽和解。既然工作本身是要去塑造他人的正確意識、使其轉化為行動,那么被更多人了解到便是增益。他想,自己在垃圾分類這一點上的工作不小心產生了放大效益,也未嘗不是專業研究過程理念、方法、體系的集聚投射。工作中的一個高光切角,能讓他人有所思有所得,那么,做被更多人關注的專業型網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。
完全理性,蜜汁樂觀
2018年4月,劉建國在澎湃問吧上開個了主題為“推動垃圾分類難在哪兒”的問答版塊,一年多過去,仍不斷有人提問題。問題大多并不復雜,“請問為什么我們做不到像日本那樣的垃圾分類”、“請問家庭該如何執行垃圾分類?購買多個垃圾桶?分幾類比較合適?”、“垃圾分類有沒有國際統一的標準,法律法規依據?”之類,大多是關心垃圾分類的民眾,從操作層面提出的疑問和感受。
每隔段時間,劉建國就集中回復一下新增提問,被常紀文調侃是“大炮打蚊子”。不過劉建國認為打向空氣的高炮,沒準能“人工影響天氣”。問答中傳來的關注度、求知欲,偶有充滿生命力的奇思妙想,讓他增加信心。
劉建國是一位難得的樂觀專家,而這樣的樂觀決不是建立在理想主義的基礎上。他斷言垃圾分類不會在三五年內煥然一新,但并不令人失望。當前垃圾分類的基礎條件均已具備,可謂水漸到渠漸成,從歷史脈絡來看,這無疑是一個新臺階。他相信,垃圾分類本身一定是持久戰,會隨著社會各方面的不斷進步,政府、企業、居民的更加盡責,而逐漸趨于完善。
“歷史就是螺旋式上升,波浪式前進。我們想讓它線性增長,但歷史規律不是線性。只要方向沒有錯,起伏波動都是正常的。”
劉建國的讀書喜好包含人文地理、自然社科、經濟歷史,在工具理性之外,更看重價值理性。因而他的樂觀顯得清醒又綿長,對民眾抱有十足的信心。他懷著真誠走過去,去告訴他人自己的理解,也去了解他人的想法。作為70后的教授,在大學里和90、00后的年輕人在一起,聽到他們的話語體系,不懂就問:“這句是什么意思?”他在微信里開“環境論評”公眾號,在微博上關注《北京折疊》獲雨果獎,在朋友圈里發表情包“只有顏低腿丑,才不敢穿秋褲”。
開放的心態,使自認為不沾潮流的劉建國,看起來又多了“時尚”和“萌”。對于所謂的新“形象”,劉建國已放棄爭辯,從善如流。他想,在這個推廣分類、廢物管理的節骨眼上,行業特別需要一股勁,驅除寒氣,把大家鼓動起來。
他愿意出一份力,同時,他也對大眾的內驅動寄予厚望。他的期待如魯迅先生所言:“愿中國青年都能擺脫冷氣,只是向上走,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。能做事的做事,能發聲的發聲,有一分熱,發一分光,就像螢火一般,也可以在黑暗里發一點光,不必等候炬火。”
編輯:陳偉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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